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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 冰糖葫芦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3日 上午6:17    总字数: 4649

相传,在白岭峡有一个村庄,村里的人非常孤僻,鲜少从村子里出来。有传闻道,这些村民大多都活了上百岁,但头发依然乌黑,皮肤光滑细腻,根本看不出真实年龄。还有人说,这个村庄里的人全都长得丑陋无比,不是少一只眼睛,就是凹了半个头颅,很是吓人!不过,这只是传闻罢了。

距离白岭峡约十里外有座小镇名为云来,镇里有市集。云来镇的市集并不繁华,但该有的都有,柴米油盐一样不缺。有个样貌俊俏的男子经常出没于市集街尾简陋的一家药铺。这名男子貌似弱冠,走起路来却非常沉重缓慢,他左手执着陈旧的棕色蝙蝠雕刻拐杖,外加深色斗篷,如果旁人没留意他的相貌,大概会误以为他已年过古稀。男子推门走进药铺,掌柜的头也没抬,劈头就说:“货还没到,明日再来吧!”

男子道:“可这已比预计的迟了三周,我没时间了。先生,您确定明日就有货吗?”

掌柜的扶额道:“步公子呀!老朽实在是没办法帮你啊!今年腻虫泛滥,把成千上万珍贵的草药给全数破坏,老朽现在比热锅上的蚂蚁还急呐!”

姓步的男子没回话,而是低头沉思。

掌柜的抬起头望着这名年轻人,发现他的脸色比前几天要苍白,双唇微紫。他一直以来只道步公子身体抱恙,主要是肺疾,情况时好时坏,至于病因,他并不清楚。掌柜的姓王,在云来镇开药铺已三十年有余,当年选在这座镇子落脚,全凭家传的药理知识开了一间小药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王掌柜的药铺这二十年来从没断过货,当然,镇里乡民的一些小病小痛也是王掌柜亲手诊断及开药的。王掌柜的药价钱公道,偶尔遇到了囊中羞涩的病患,他也会义不容辞地给予帮助。他时常说:“少一包药又不会掉老朽一块肉,不打紧!”

就在五年前的一个傍晚,王掌柜正准备打烊时,忽然有个年轻的小伙子跌坐在药铺门口,气若游丝,嘴里念念有词:“麻黄、杏仁、咳…甘草、桑白皮、紫苏、咳咳…桂枝、茯苓、橘皮、咳…”,一面轻咳着。王掌柜当时吓得不轻,伸手就探向这年轻人的脉搏,却被年轻人的另一只手给阻止了。年轻人半开的双眼看着王掌柜泛白的脸,嘴角无力地向上弯,试图微笑地说道:“不用了,先生…咳咳…我是来…咳咳…来抓药的…咳咳…” ,接下来就是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王掌柜扶起年轻人:“先进来吧!”

年轻人倚着王掌柜,非常艰难地进了药铺。王掌柜发现年轻人虽瘦得皮包骨,可身体却异于常人地重,不禁皱起眉反复打量着他。好不容易地将年轻人安顿在椅子上,王掌柜便抄写了一份刚刚所听到的药材,问道:“年轻人,你这是哮喘发作吗?症状不对呀!要不让老朽给你把把脉?治标不治本可不行呀!”

年轻人摇摇头,尽量保持着微笑:“不用…咳…不用了。多…咳咳…多谢先生美意,在下…咳咳…在下心领…咳咳…” 。王掌柜没再劝说,直接抓了药包好了便交给年轻人。咳嗽声中断了好一会儿,王掌柜心知是这年轻人刻意忍了下来,这反而让喘息声更重了些。

王掌柜:“年轻人,老朽这药铺开了好些年,可老朽没见过你呀!”

年轻人缓慢地掏出银两付了药钱,深呼吸后道:“在下步伊,不久前刚搬来这小镇…咳咳咳咳…” ,然后便是一连串的咳嗽声。

王掌柜:“步公子,这天快黑了,要不今晚就在这儿留一宿,明早再走?夜路不好走呀!”

步伊摇了摇头:“不了…咳…多谢…咳…多谢先生…咳咳…” ,说着便拿起药往外走。可他还没走几步路便往前栽了下去,幸好王掌柜手快把他给接住了。

王掌柜心想这不是办法,如果就这样让步伊走了,搞不好明儿一早就发现步伊横死街头了:“步公子,你等等。老朽给你拿个拐杖什么的…”

王掌柜快步到屋里拿了一根长度着肩,刻着蝙蝠的圆头棕色拐杖道:“这根拐杖是老朽的父亲留下的,他老人家已过世多年,拐杖放在老朽这儿怕是占位子,你拿去吧!”

步伊本想拒绝,却禁不起王掌柜的再三相赠,便收下了:“那就…咳…多谢了…” ,然后就走出药铺。

王掌柜还是不放心,便矗在门口,注视着步伊缓慢的身影,直到消失在街尾。王掌柜心里感觉不太对劲儿,从骨架和身形判断,步伊应当是个习武之人,为何体质会这么虚弱?

这些年来,步伊每隔几个月就会到王掌柜的药铺抓药,所抓的药专治咳嗽和体虚,也算是王掌柜的熟客了。虽然步伊再也没咳得喘不过气,但他的步伐依然缓慢,而那根拐杖已成了他的贴身物品。

步伊道:“先生?先生?”

王掌柜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道:“唉!明日再来吧!”也不多说,低头继续干活,再也不理会步伊了。

步伊心道:“看来这回必须上寒骨山一趟了。”

出了药铺,他就往反方向走,脚步依然吃力。寒骨山位于云来镇北上约八十多里,步伊这次是横了心要徒步上山采药,他急需要麻黄。寒骨山地势奇特,山下极为平坦,土壤肥沃。可从半山腰起都是峭壁,寸草不生,而山顶常年下雪,寒冷至极,传言道,上了山顶的人都死在了上面,没人能活着回来。虽说山脚下土地肥沃,却没人愿意在此住下,因为这里常年有奇怪的野兽出没,与其说是野兽,不如说是像人的怪物。它们时而用两条腿行走,时而像狼一样四腿奔跑,全身长满雪白的毛发,张口可见满嘴利齿,双眼被毛发遮住但视觉却极其灵敏,只有在夜晚才能看见一双发出红光的眼睛。有人说,它们是奉寒骨山山神的命令驻守此地不被凡人侵扰。

离开云来镇之前,步伊从随身携带的布兜里掏出了几枚铜钱,买了个小竹篮,方便收集药材。这时,他身后传来冰糖葫芦的叫卖声:“冰糖葫芦!好吃的冰糖葫芦!”老伯身边围绕着一群小孩儿吵着要买,挺热闹的。步伊转过身望着冰糖葫芦发了发呆,想起了一双长着婴儿肥的小手不停地摆弄着他的大手,嚷嚷着要吃糖葫芦。

步伊的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对那个老伯道:“来一串冰糖葫芦!”

老伯道:“好嘞!”

步伊把冰糖葫芦裹好,放进布兜。

烈日当头,步伊一路向北。现在正值炎夏,只要寒骨山脚下湿度低,步伊就有望寻获所需的草药。上山采药是下策,步伊心知肚明,此行极为凶险,这些年来,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会靠近寒骨山。行了五十来里,步伊咳嗽又犯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咳着,抬头见到不远处有个茶亭,便到茶亭歇脚,点了壶茶。茶亭边有条河流,顺着地形一路由北流向南方,而对岸是一座座相互挨着的小山坡,连成了小山峦,风景惬意。夏虫在耳旁不断地鸣叫,微风和畅,步伊不禁闭上双眼,忘了咳嗽,静静地享受着夏天的气息。

忽然,远处传来急奔的马蹄声,步伊回头一看,立刻把斗篷拉低,那是官兵的马儿。十来匹马儿渐渐地慢下来,然后停留在茶亭不远处,看似要歇脚。这群官兵穿着便服,马鞍也换成了普通人家的马鞍,看似故意要隐藏身份,可马蹄声骗不了步伊,因为官兵的马蹄铁是特制的,声音清脆而响亮。

为首的骑兵先下马,来到茶亭坐下,其他人陆续而来。其中一个看似贴身护卫的士兵在为首的骑兵身边坐了下来,低声道:“公子,我们已经离目的地不远了,可这天也快黑了,今晚是继续前进还是稍作停留?”

为首的骑兵说:“在最近距离的客栈先住下,明日一早办正事。”

贴身护卫道:“是,公子!”

步伊从斗篷底下偷偷地瞄了这名为首的骑兵,看似年纪轻轻的,身长约七尺八寸,相貌清新俊逸,举止温文尔雅,不像是常年征战在外的骑兵,倒像是哪位大户人家的公子。

为首的骑兵似乎感觉到了步伊的视线,抬头看了过来,步伊连忙低头,假装正在整理布兜,然后继续喝茶。喝了两口茶,步伊觉得不该在这儿耽误时间,放下了茶钱便起身离开。步伊缓慢地前行,可他心知身后有一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以他现在的形态,不难引起旁人的注意,而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和官兵扯上关系。步伊尽量若无其事地大步前行,但是他今日所耗费的力气已远远超越身体的负荷,才走了一段路就开始感觉呼吸不顺畅,然后又咳了起来。几度晕眩袭来都被步伊挺了过去,不知不觉间身旁有一群马儿呼啸而过,激起的沙尘扑面而来,步伊一不小心吸入过多的沙尘,险些没咳出血来。

步伊心想总算是避开了那些官兵。他向旁边的大树靠了过去,让自己缓一缓,心里估摸着还有多久才能到达寒骨山。

不料,一匹马儿在此时折返并停在步伊面前,是那名为首的骑兵。那名骑兵下了马,走了过来。两人面面相觑,不发一语。忽然,步伊猛地咳弯了腰,那人顺势扶住步伊,问道:“这位兄台,你没事吧?”

步伊摇了摇头:“我没事,不打紧…咳咳…”

骑兵道:“在下燕司濂,正前往北上的一间客栈,如顺路,你是否愿意与我同行?”

此时,其他士兵纷纷折返,来到燕司濂身后。

步伊吸了口气,笑了笑说:“我没关系,习惯了。燕公子还是继续赶路吧!咳咳…天快咳咳…天快黑了,还是赶路要紧…咳咳咳咳…”

燕司濂打量着步伊苍白的脸色,道:“是呀!天快黑了,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来,上我的马,我送你一程。”说着便欲上前扶步伊。

步伊连忙道:“燕公子!这,不合适…咳咳…”

燕司濂温声道:“怎么了?”

步伊一脸抱歉:“咳咳…我…不能骑马…咳…这马儿的毛恐怕会让我呼吸困难…咳咳咳…”

燕司濂似笑非笑地掏出水瓶递给步伊:“先喝口水缓一缓。”

步伊接过水瓶假装喝了口水,心道:“这位燕公子似是乎相信了?”

步伊将水瓶还给燕司濂,微笑道:“多谢公子!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接下来的路,我可以自己走,就不必劳烦燕公子了。”

燕司濂听了也不惊讶,道:“是吗?那好吧!我陪你一起走。”说着,燕司濂便转身对那个贴身护卫说:“小祁,你先把大家安顿在客栈,我随后便到。”

小祁道:“好的,公子!”然后便上了马,率先领着大队离开。

燕司濂转身看着步伊道:“走吧!”

步伊愣了一下,失笑道:“行吧!燕公子,请。”

燕司濂牵着马和步伊并肩向前走,道:“叫我司濂便可。还没请教兄台如何称呼?”

步伊又失笑道:“是我失礼了,叫我步伊便是。”

燕司濂看了看步伊,道:“恕我冒昧,你此番北上是否要前往寒骨山?”

步伊微笑着道:“是啊!不瞒你说,我正想上山采些草药。今年腻虫肆虐,镇上药铺的草药因此断货,我逼不得已只好徒步上山了。”说着,步伊开始感觉胸口郁闷,气喘了。步伊捂着嘴咳了起来:“咳咳咳咳…”

燕司濂随着步伊停下脚步,注视着步伊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步伊眼前发黑,几乎晕厥过去,只感觉到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搀扶他到一旁的树下坐好。

燕司濂伸手要给步伊把脉,却被步伊阻止了。步伊对燕司濂笑了笑,背靠着树干便闭上眼休息了。燕司濂望着步伊,陷入沉思。刚刚搀扶步伊时,燕司濂几乎是用了全部的内力才勉强把步伊扶到了树下,这重量别说是马儿,就算是一头大象也有可能被压垮。步伊这副干瘦的身躯究竟隐藏着什么?

突然,步伊开口轻声道:“别猜了,你不会想知道的。”

燕司濂被步伊从思绪里拉了回来,说道:“就算我想知道,你大概也不会轻易告诉我。”

步伊睁开眼睛看着燕司濂, 道:“我不骗你,但有些事情还是永远别知道的好。”

燕司濂抿了抿嘴,道:“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步伊笑道:“是吗?我倒是觉得你是个挺有趣的人。”说着,便从布兜里拿出之前买的冰糖葫芦,递给燕司濂,道:“给,糖葫芦。”

燕司濂瞬间睁大眼睛,颤抖着手,心情复杂地接过糖葫芦,哑声问道:“没想到你居然随身带着糖葫芦。”

步伊嘴角上扬,道:“是啊!我也没想到我居然会带着糖葫芦!吃吧,吃完了我们就上路。”

燕司濂低下头,以旁人无法察觉的微笑看着糖葫芦,然后咬了一颗,道:“好吃!”

步伊听了,放声大笑,接着便剧烈地咳了起来:“咳咳咳咳…”

燕司濂看着步伊,然后挪到步伊身边,靠着大树吃起了糖葫芦。

就这样,天渐渐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