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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 兄长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3日 下午12:19    总字数: 3500

步伊是在燕司濂的搀扶下勉强走到客栈,此刻已是子时,步伊累得无法说话。燕司濂看着步伊睡下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里。

燕司濂睡不着,今天他特别开心。十年了,自从兄长过世后,他再也没有吃过糖葫芦。步伊说话时的神态与兄长极其相似,尤其是他那个眼神。当步伊把糖葫芦递给他时,燕司濂仿佛见到兄长活生生地坐在他面前,微笑地看着他。虽说开心,但燕司濂此时却感觉到他的心像是被无数根针不停地扎着一般,疼得难以呼吸。今天,他特别想念兄长。

燕司濂从有记忆起便跟随兄长在军营里生活,他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或者说,他没见过自己的父王和母后。自五千年前东西南北四大龙王入定时,四大洲出现了,并以‘定海神针’命名,既定洲、海洲、神洲、针洲。四大洲分布在东西南北四大方位,形成了一个圈,围绕着一个巨型湖泊,人们称之为幽冥湖。据说龙王们入定时,各自吐出一片元魂,四魂合璧铸成一根定海神针,这根神针就藏在幽冥湖底,得神针者得天下。当然,没人见过这根定海神针,多年来被派去潜入湖底的探子们均无功而返,原因在于这湖泊深不见底,而且不存在任何肉眼可见的生物。奇怪的是,每每探子们潜入时,他们隐约可以感觉到有某种东西从他们身边游过,而且体型庞大。有时候他们还会被这无形的东西从四面八方撞击,似乎是想要把他们驱逐出幽冥湖,为了保命,他们不得不放弃游向更深的湖底。日子久了,人们逐渐放弃找寻定海神针,都说它只是一个神话,一个逗小孩儿的神话。

燕司濂的父王是南方神洲的一代君王,南宫玉。燕司濂原名南宫晏,是仅存的南方神洲王族血脉。最后见到兄长的那一天,燕司濂从帐篷缝隙瞧见兄长正要给忠臣肖敬下跪。

南宫溓对肖敬道:“太傅,这大概是朕对您的最后一个要求了。南宫一脉欠您的永生永世都无法偿还,朕只能在这儿给您下跪了。”说着便跪了下去。

肖敬吓得不轻,立刻在南宫溓面前跪下,重重地磕头道:“千万不可呀!溓王陛下!玉王陛下对老臣有恩,怎么说也是老臣欠玉王陛下的,老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所不辞!”

南宫溓忧伤地望着肖敬,道:“对不起,是朕无能,神洲注定毁在朕手里。北堂墨的黑骑不久将进攻南下,朕已无路可退,这将会是一场硬仗。朕只求太傅您带着阿晏离开,绕滇山一路向东,务必要投靠定洲,隐姓埋名,不可再回到神洲。”

肖敬抬起头一脸惊慌道:“陛下您怎么办?老臣答应过玉王陛下,定要护陛下您与晏王殿下周全!”

南宫溓苦笑道:“谢谢您,太傅。北堂父子一心想侵占南方神洲,这已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现下军营里出现了奸细,只怕军中的布阵和战略,他们已摸得一清二楚。机会难逢,他们无论如何都会将南宫一脉赶尽杀绝,并吞南方神洲。营中的人已不可信。阿晏是您看着朕一手带大的,他身上流着南宫的血脉,只有您与几位元老知晓,而百姓们只道他是朕的义弟。答应朕,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更多人知道。阿晏是个聪明的孩子,朕相信到了定洲,他会健康快乐地成长。他从小已无父无母,朕不希望他的快乐一再被这无尽的权利争夺给剥夺。”

帐篷外的一双小手此时握紧了拳头,年仅十岁的燕司濂知道,今日一旦跟着肖太傅离开,他今生可能再也无法见到兄长了。

肖敬再度磕头道:“陛下您放心,老臣定会拼尽全力护晏王殿下周全,并视殿下如己出,让殿下快乐成长!”

南宫溓稍稍感到欣慰,扶起肖敬道:“很好!那么您快些准备,今夜出发!”

帐外燕司濂心下一沉,今夜吗?他不想离开。他从没离开过兄长,虽说他不曾得到过父王与母后的疼爱,但兄长给予的所有已足以弥补一切,既严厉又呵护,对他来说,兄长就是父母。兄长从来不曾对燕司濂透露过任何有关父王与母后事情,也严禁军营里的人提起玉王陛下与天仁太后。虽然好奇,但燕司濂从没想过要过问,因为他知道兄长如此行事必有他的理由。

南宫溓与肖敬相扶着起身,肖敬道:“陛下,恕老臣多嘴,陛下接下来如何打算?”

南宫溓眼里的杀气一闪而过,道:“朕不能弃神洲子民于不顾,所以朕绝对不会让北堂墨得逞。只要他敢踏进神洲半步,就再也别想离开。”

肖敬心下一紧,张了张嘴却没能回话,眉头皱了起来。

南宫溓接着道:“朕已书信通知东方定洲邓陵渊,他并不想插手此战事,朕明白。但看在以往与父王的交际,他决定开放边境,让朕的亲信驻守在那儿接应您,朕对此已万分感激。到了定洲别停下,一路北上,找个安全的地方暂避风头,神射手蒋清风会一路护送。”

肖敬惊恐道:“陛下,蒋清风绝对不可以离开您呀!”

南宫溓一脸平静,道:“无妨。朕只怕奸细已查出阿晏的身份,暗中偷袭。有蒋清风在,朕放心。柳氏兄弟会留守军中,别太担心朕。”

肖敬脸上藏不住担忧,欠身道:“是,陛下!”

当晚,燕司濂坐在南宫溓的帐篷里,气氛格外静谧。南宫溓笑了笑,递了十串冰糖葫芦给燕司濂:“给,糖葫芦。”

燕司濂没接,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南宫溓,反问道:“怎么这么多呀?”

南宫溓听了,忽然哈哈大笑:“怎么?嫌多了?”

燕司濂没接话,依旧看着南宫溓。

南宫溓消停了一些,直接把全部糖葫芦塞进燕司濂手里,道:“拿着,路上吃。”

燕司濂看着糖葫芦,问道:“兄长,我可以不走吗?”他在做最后的挣扎,可他早已知道答案,兄长一旦做了决定,绝不更改。

南宫溓没回答,反道:“今后要乖乖听肖太傅的话,不可调皮。”

燕司濂静静地看着糖葫芦。他不想走。

南宫溓皱了皱眉头,看着燕司濂道: “阿晏,有时候,事情往往不会像我们所期待的那样发展…就是有时候,你以为你掌控了一切,到头来却发现事情早已失控,你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它发生…这,也许就是命运吧…”

燕司濂拿起一串糖葫芦,咬了一颗,然后把葫芦串递到南宫溓嘴边,这是第一次,南宫溓就着葫芦串,也咬了一颗,两人静静地吃着,都没说话。

过了良久,肖敬从帐篷外报:“陛下,时辰已到,该出发了。”

燕司濂终于抬起头望着南宫溓,道:“兄长,那我们应该是认命,还是不认命?”

南宫溓嘴里含着糖葫芦,可是不知为何他所尝到的全是苦。

燕司濂以恳求的眼神望着南宫溓,道:“兄长,答应我……无论如何必须活着!”

南宫溓愣了一下,突然微笑道:“……好。”

叩叩叩。

燕司濂睁开眼,晨曦微露的那一缕阳光已照进房里。原来他不小心趴在桌上睡着了,现在颈项疼得要命。

“公子。”是小祁。

燕司濂道:“进来吧!”

小祁推门走进来,道:“公子,一切准备就绪,用完早点便可出发了。”

燕司濂道:“好。对了,步公子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他不嫌弃,不妨邀请他与我们同行。”

小祁道:“步公子早已离开,留下了一封信。”说着,便把信递给燕司濂。

燕司濂接过那封信,诧异道:“走了?!”

昨夜步伊几乎累得走不动,怎么这么快就复元了?燕司濂把信拆开,里头掉出一块白玉,玉呈扁圆形,两面光滑无雕刻,玉的一端系着红绳。信中写道:昨日有缘结识燕公子,是在下的荣幸。这块玉佩就当是昨夜护送在下到客栈的谢礼,请燕公子务必收下。接下来的路,就不必劳烦燕公子了,今后有缘定会再见。步伊。

燕司濂把信折起收好,吩咐小祁道:“派几个人去找寻步公子,然后暗中保护。”

小祁道:“是,公子!”

今早寅时,步伊从一场恶梦中醒过来,出了一身冷汗,心有余悸。步伊几乎每晚都会做恶梦,而且大多梦境都不属于他。他经常告诉自己,会习惯的,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来不曾习惯,反而越睡越累。试问天底下有谁会习惯做恶梦?

步伊爬下床点了蜡烛,把布兜里的东西全数倒在桌上摊开来。地贤郡主给他制作的丹药已所剩无几,依昨日的体力来看,他必须增加药量才行。他拿起六颗丹药便就着冷水服了下去,心想现在必须离开。虽然他看出燕司濂是个好人,但他不想继续与官兵们纠缠,以免摊上不必要的麻烦。再者,以燕司濂一伙人昨日骑马的速度,应该是有要务在身,继续跟在他们身边只会拖累他们。步伊心想:给燕司濂留封信吧!刚提起笔,步伊眼角督见从布兜里掉出来的一块白玉,这是地贤郡主给他的玉佩,玉佩自带肉眼看不见的玉气,只有在晚上才会微微发光,一般魔物与野兽感觉到玉气时,都会纷纷避开,以免被玉气给伤着。步伊把玉佩一并放进信封里,留在桌上,然后收拾好布兜,拿起拐杖和竹篮便离开了客栈。

虽正值炎夏,清晨的温度却非常低,步伊打了好几个喷嚏,拉了拉外衣,缓慢地向北行。这次步伊为了抄近路,便从客栈后巷出发,进入稀疏的林子,一路披荆斩棘,带刺的茅草划破了他的裤脚,他却不以为意。寒冷的空气使他不停地干咳,他轻叹道:“这个身体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不知过了多久,步伊终于从朦胧的山雾中依稀瞧见了寒骨山。

远处,寒骨山开始出现微震,似乎有某些东西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