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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1

正文 • 永莫再战,已被消损的白袍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3日 上午3:01    总字数: 5908

正午则食,今为假日,所以懒惰烹煮午餐的我从镇上买了个快餐,并打开平板电脑,一边享受美食,一边看起了我之前没时间追看的电视剧。

正当我沉浸于味觉与视觉的津津有味的同时,我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呀,是美女呢。”我这样自语着。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眼光,她转头朝我这里注视。我们就这样望着对方好几秒,一直到我突兀得站了起来,受到惊吓的她就这样跳到客厅去,继续从远方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今日快餐买的可是炸鸡呢,我拨了一小片肉丝,向着客厅里的她轻轻摇摆。“呐,美女喜欢吃鸡肉吗?这个很好吃哦。”

她依旧像个雕像那样,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也许她有点心动了呢。结果这样想着的我才刚挪起脚步,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般的速度从门口的缝隙逃了出去。

而投喂失败的我,只能眼睁睁望着她那条白皙纯洁的尾巴,从屋子的铁门边穿过而出。

美女她呀,两天前也来过这里呢。而我总是无法靠近她。

望着手中的鸡丝,我叹了口气。

如果我能像以前的莉野娜那样就好了,我没有办法能够去摸摸你的头呢。

见你三番五次突然闯进我如今的生活,不知你是不是在寻找着莉野娜的踪迹呢?

“美女,你知道么,我现在也非常想念她哦?”说着说着,我咬下手中的鸡丝。

啊,今天的炸鸡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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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系统正常、心脏正常、腹部……

“玲儿医生,莉野娜医生在哪?”

“在哪?她今天请了病假哦。”病人还多着呢,我一边飞速地手写着桌上的各种颜色的病历卡片,一边回答着护士慌乱之中的疑问。字字都写得像鬼画符我也不管了,反正我还看得懂就好。

“那么玲儿医生你过来看一下!”

还没来得及写完报告,我放下手中的黑笔,走向刚才护士呼叫我的那一张柜台。

柜台前一台轮椅上坐着的是一名看起来气喘吁吁的胖大叔,而另一位护士则在一旁测量着他的生命值像。

“医生,这是刚才由十一里诊所的救护车派送过来的病人。”

我怔了怔。“可是刚才那间诊所的医护助理在电话里没说得那么严重啊?”

我边说边把听诊器放在他的后背,然后我捏了一把冷汗。

“快把他推进呼吸系统严重疾病区!”

“可-可是,那区里面的医生都在忙着另外几位病人呐!那些病人都还在等着重症病房的床位呀!”护士们在听了我的命令后这样答复着。

“好啦我也进去啦,你们等我一下。”

护士和助理们忙着寻找各种器材之际,我抓紧时间问了几个问题。毕竟他需要的呼吸辅助器是插管没跑了,分秒必争呀。

“先生,你打疫苗了吗?”这已经是最后一道问题了,希望之后的一切都会顺顺利利吧!

“没有!我是不会去那些狗屁疫苗的!”看着他氧气罩下的嘴里说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我的内心紧绷了一下。

“为什么啊,大叔。”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打这个疫苗啊,打了之后政府能够给我们什么担保吗?”

眼见他那上气不接下气也要继续气噗噗的语气,我一脸无奈地回答:“这个你还是以后去问问你的卫生部长吧,我现在要给你睡觉了哦!”

虽然我不知道你以后会不会还有这个机会就是了。我已经尽我所能了,接下来的一切就听天由命了咯。

像他这样的病人,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看着急诊部门里呼吸系统重症间的情况,我只知道我的心很累,当然身体也感觉快要崩垮了。

好不容易才能脱下全身的防护罩,一位穿着制服的前辈向着我挥了挥手,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是?”我不会是闯祸了吧?应该没有吧?

“那个和你同一个住宅区的,叫什么名字来着?”

“……莉野娜。”应该是在说着她没错了吧。

“对,莉野娜!你知道她还会请假到什么时候吗?这都几天了呀,我们人手真的不够啊。”

“这个嘛……据我所知她的病情还没好转呢。”

只见前辈点了点头,对我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就匆匆地离开了。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打开衣柜,换上便衣,提起背包,从内取出我已经两天没碰过的家钥匙,准备打卡离开医院了。这时候却听见墙后的前辈对他的同事吐苦水。

“这些合约医生呐,不负责任、玩忽职守,说请假就请假,真是的……”

我怔了怔,双手攥紧背包静静地待着,然后在一边等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才离开那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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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是我第一次租下那间房子的日子。

基于时间真的太赶,我只顾着整理好刚从旧宿舍搬来的东西,完全没去注意附近的环境和邻居。

弄着弄着,把肚子给搞饿了,我便出门买盒炒饭回来吃。

才刚把锁匙掏出来要打开前门,我的脚下突然窜出一团影子,迅速地跑过我的面前。

我吓得立即把脸别过去,然后我看见了一位女生蹲在地上,正在缓缓地把猫粮倒到地上的小碗里,而碗前站着一只白猫,它狼吞虎咽的样子一下子就从碗里转移到那位女生手中的袋子里去了。

“美女喜欢吃这口味的吗?好喔,下次我再买给你!”说着说着,女孩发现了我的存在。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于是我们就这样对视了几秒。

她那身浅棕色的皮肤下,有着一副腼腆的笑容。

啊,反正我应该也没多少机会能和邻居打交道,我意思意思地笑了回去。“不好意思呀,刚才差点就踹到你家的猫儿了。”

“不是你的错呀,”这时的她,已经开始抚摸起身前的白猫。“是她太爱从角落跳出来罢了。”

我以为话题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并转动了锁孔里的钥匙。

“那个……你是刚被派到这镇上的医生吗?”

听到这里,我再度把视线看向了她。

“啊……是的。”

于是她对我作了自我介绍。

“你好,我的名字是莉野娜!我也是在那间医院工作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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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玲儿,你知道疫苗加强针已经可以开始施打了吗?”

组长一走进来就坐在我桌前的病床上,一对明亮的双眼正在闪亮亮地望着我。

我偷偷地向门外窥望了一下病人的数量。

“这个嘛……反正今天人潮不多,今天应该终于能够去打针了吧?”

只见组长兴奋地从床边一跃而立,“好喔,那我立刻把你的名字放进去名单里面啦!”

“哈哈,谢谢组长……”

我走过冷清清的长道,本来还差点以为我来错地方了,这时候后面突然听见了前辈的声音。

“陈医生呀!真的好久不见了!”

接着便是一阵好兄弟激动拥抱的动作回音,还有一副我没听过的声音。“伽玛医生!很高兴又见到你了呀!哈哈哈!”

一开始我并不以为意,只是一直向着会场前进。

打好一剂疫苗加强针之后,我便坐在休息室里准备的椅子上作个暂时的歇息。

当然,那两人因为就排在我的后面,所以他们也在我之后来到这间休息室。

听着他们之间嬉笑,我终于忍不住转头过去看看这位陈医生的面孔。

与此同时,我也看见了那个包裹着他右膝的机械。那是骨科病患复健时所使用的行走辅助器之一。

毕竟我不是在骨科打工的,有些只有在特定专科里才能看到的东西对我来说还是比较新奇的。我就这样从远处盯着陈医生的右膝和那个不可思议的机械,渐渐地看得有点入神了。

“喜欢的话就敢敢上吧,我知道他还是单身的哟。”

这耳边传来的轻声细语差点把我吓出九霄云外了,幸好我没尖叫起来。

“谁喜欢他了,根本就不认识!”我努力抚住那个差点心脏病的胸膛,“沙菲克,以后别这样了玩我了啦!”

沙菲克掩遮着他的嘴巴好一阵子,久久还是不能停止他想笑的冲动。稍微冷静下来之后,他便坐在我对面的椅子,开始和我谈起陈医生的事。

“玲儿你没看过他对吧?他和我们一样都在同一个部门工作哦。在你被派来这里的前几天,他刚好车祸骨折了,所以一直在家养伤直到现在。不过看他现在走路还是和痞子没两样似的,大概还要再继续请假多几个星期吧?”

在一边听他解释的我开始数起我的手指。“在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二、三、四……”

我一脸讶异地望着沙菲克。“呃,五……五个月?他请假请了五个月?”

他点了点头,“因为他不是合约制的医生嘛……比莉野娜幸运多了……”

“嗯……”

我望着地板,沉思着如果我有一天也如此不幸,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而且他虽然是前辈,却是今年才第一次参加专科考试的第一部分哦!哪像我们,一直赶着考试,却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当上专科医生呢。”

语毕,我俩便望着对方,一起露出一副无奈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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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不需要打开电视看新闻也能够知道我们国家的疫情有多严重吧?不管派遣多少医生、护士、物资过来,我们的系统依旧无法负荷如此庞大数目的病人,因此你们每一位都需要再一次延长工作时间,来应付这波疫情。希望大家能够谅解,那么我们就此解散,谢谢。”

踏出会议室之后,我满脑子都在计算着我那数百日没回过家乡探望家人的日子,还有那堆一直被取消的周休。

正想要对着天花板叹气之时,却不小心听见其他同事的闲言闲语。

“诶不是吧,又发生了?”

“这样真的很烦啦,她到底还要变成这样多少次?”

“你刚才没看到?她这次好像很严重哦!”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然后便有一行人推着一张病床经过我身边。

“报告。接下来我们要去西楼的重症病房,重症科提供的床号是29号……”

重症病房今天居然有空位呢。这位应该又是一个不幸染疫的可怜人吧。

还有刚才同事说的,难道是莉野娜?

听刚才同事的口气,事情应该才刚发生不久。

正当我打算在这泱泱急诊部门里寻找她的踪迹时,却听见经过的那位工作人员说了一句让我震惊的话。

“……病人名字,莉野娜·提拉鴿黎,身份证号码……”

我猛然转身,发现刚才那位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嘴里被插着一根粗粗的管子来帮助呼吸的人,正是我的邻居,莉野娜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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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罐的顶部按一下,让药剂能够顺利地进入接口里,接着再进入口腔。而这时的病患,必须深呼吸,并屏气十秒,让药物能够覆盖更大范围的气管。呼气,然后再重复刚才的步骤……

“平时看你在门外喂食野猫,一直以为你没哮喘病呢。”我这样对莉野娜说。

“已经十年没发病了呢,我能接触动物已经是好几年的事了。”她叹了一声,“大概是因为最近工作压力太大的关系吧?”

我无奈地望着屋外的夕阳西下,以及夕阳所散发出的泛泛红光。“的确呐。自从开始工作以来,我没看过医院病房爆满成这幅样子呢。而且,就连尸房的储存空间都成问题了。”

我俩一同望向这美丽的天空,感慨地消磨着我们得来不易的周休。

“不过呀,我相信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的。到时候要一起跨州去游山玩水么?”莉野娜兴奋地看着我,脸上依旧是那副腼腆的笑容。

“好哦,我们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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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拨打的电话,目前无法接通……”

本来已经成为日常的语音,这一次却意外地没有出现。

但是被接通的电话的另一边,并不是她本人。

而是她的母亲。

“抱歉,收拾东西时没机会与你见上一面,所以只能够这样和你说声道别了,玲儿小姐。”电话里另一边传来了惋惜的语气。

“莉野娜她……怎么样了?”

“她已经递交辞呈了。”她哽咽了一下。“毕竟她的病假已经远远超出她一年内可以申请的数目了。而且,她……”

我俩都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她再度启齿。

“……她应该再也做不了这一行了吧。”

放下电话之后,我一个人静静地望着那片依旧如故的夕阳。

还记得那时候,拖着就算已经快被疫情的浪潮给击倒的身子,也要走到她的病房,带着微笑地探望她。

那时借着我是医院员工的身份,任意的翻了翻她的病历簿。

‘1)急性焦虑症,由此病因导致的气喘病复发,造成; 2)重度哮喘病‘

我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盯着那页记录许久。

在这个状态下,我们有谁不曾焦虑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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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白灯,把我的影子投射在一堆还没被使用的呼吸罩上。它们和其他器具一样,被收纳在一个个大箱子里,整齐地摆放在急诊部门的后门旁边。而我则是毫无目的,半走半停地观望着这幅带点阴暗的场景。

而我的护士则安分地坐在椅子上,静静地享受着冷气机吹出来的凉爽。

这里的工作人员在这长如两个羽球场的隔离间里,分工合作、条理有序地治疗着这里的唯一一位病人。心跳测量仪一直稳定地发出声响,而他们偶尔也有说有笑。虽然大家依旧穿着笼罩全身的防护服,但是气氛和这场景比起来,却相较温和许多。

比起之前的人山人海,现在的他们,连白灯也只开了门前的两三盏。

“玲儿医生!”一位医护助理向我打了一声招呼,并向我说明内科已经为病人整理好了病床。

“好的,我们现在就去办入院手续哦。”

护士听了,便愉快地开始脱下了她的防护服。“好耶!这时间刚好来得及,等下我们可以去去这里有名的餐厅吃一餐了!”

疫情稳定下来之后,我也随之被派遣到乡区的医院去了。今天我是以护送医师的身份来载送病人过来这间医院。这里虽然与我之前的工作场所隔了几百公里,但也是个中央医院,处理管理区里的一切困难杂症。想必这里以前也是一个人满为患的重灾区吧?自从疫情以来,第一次看见这般风景,我的心里产生了些许欣慰。

“玲儿医生,你有参加过几个月前医生集体示威的那次集会吗?”护士一边享受着她香喷喷的咖喱面,一边让我看看她手机里新闻网站张贴的报道。

“……”

她见我一言不发,便继续聊起了新闻。“看来他们又要再弄多一次集会了呢,不知道我们的医生们会不会参加呢?”

“上次有参加集会的,十之八九都已经转去私人医院打工了哦。”我缓缓地喝了一口汤。

“那么在这之后,玲儿医生也会去私人医院吗?”

“不会哦,”我静静地盯着碗底。“我哪儿都不会去。”

“但是你的合约……不是快要结束了吗?”

“你还记得2018年,那起闹得满城风雨的实习医生Miya Wong辞职事件么?”

我转头望向远处的中央医院,心里一阵五味杂陈的风儿吹进了我的笑容。

这份工作给我的回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但是借此经历的每一次风风雨雨,给我带来的只有更加阴暗的未来。以前对于每一次都想要为大众建立一个更健康的环境的憧憬,换来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垂弃。

关上车门,医院慢慢地淡出我的视野。

再见。

我们的缘分,不再需要藕丝断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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