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瑛是一个死神。

而在正式成为死神效忠于冥王之前，她也曾经是个人。

就一个不起眼的普通人而已。

尽管她一直对外掩饰自己早已失去了前生的记忆，可事实上林瑛却是记得一清二楚。她不想说，只因不想再记起。每个人都有不堪回首的记忆，也有不想让人知晓的过往。而林瑛想掩盖的就是，她身为罪人之子的黑历史。

在白烟袅袅的冥王殿上，与夏龙杰一块儿跪在地上的林瑛，她望着冥王肃穆的面孔。没有感觉到一丝害怕，甚至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情感。林瑛觉得自己的心异常的平静。在此刻，她竟然完全没有杂念。就这点来说，她也不佩服自己的本事了。但不同于林瑛的潇洒，一旁的夏龙杰可是战战兢兢地，一直在为好友林瑛提心吊胆的。

“事情就这么办吧！”

忽地，冥王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

“属下领命。必将恶人之魂魄打入地狱，让他们为自身恶果承担惩罚。”白影微微弯腰，朝冥王点头示意。

扫视了跪在地上的林瑛和夏龙杰一眼。

“夏龙杰，你暂且随白影退下。”冥王道。

“这……”夏龙杰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把目光瞟向身边的林瑛。

林瑛没有说话，只是与夏龙杰交换了一记眼神，想让夏龙杰放心离去。

夏龙杰却依旧是放心不下。他拱手，语带诚恳地说：“属下斗胆请示冥王，能否允许我留在这里陪伴林瑛？”

白影不住地摇摇头，对夏龙杰沉不住气的举动感到头疼不已。

看着夏龙杰无畏的眼神，冥王的嘴角扬起一丝玩味的笑容。

“夏龙杰，你这是怕我吃了林瑛不成？”

“当然不是！”夏龙杰被调侃得不知如何是好。

反倒是林瑛淡定从容地开口游说道：“夏龙杰，你还是随白护法一齐退下吧！”

“可是妳……”

“退下吧！”林瑛又说了一次，这次语气和态度都十分坚决。

“夏龙杰，冥王的谕令既已下达，你还不快快随我退下？”白影催促道。

见林瑛根本毫不领情也没有挽留之意，夏龙杰别无他法。最后在多重的压力下，终于决定暂时听从指令。

“林瑛，妳好好保重。”夏龙杰微微叹息。“我会在外头等妳的。”

林瑛睁大眼眸，对夏龙杰的承诺感到十分暖心。可是当她一想到自己此刻的处境，也不知道是否还有没有未来，就不禁悲从中来心里泛着酸楚。

直到目送白影和夏龙杰双双化为缥缈的烟雾消散不见后，冥王便出声轻道：“看来妳和死神夏龙杰的交情匪浅呢。”

林瑛扬起一抹苦笑。

“起来说话吧！”冥王用锐利的眸子上下仔细地打量着林瑛。

林瑛闻言却不为所动。她维持着态度谦卑恭敬的跪姿，轻声说：“林瑛自知犯了死神条例，也坏了冥王您立下的规矩。恳请冥王直接下达处分，属下必定虚心受罚。”

冥王轻轻地摇了摇头，感慨地道：“死神林瑛，妳可还记得，妳我之间许下的死神誓约？”

林瑛微微一愣，尔后缓缓道来。

“当然记得。那一日，因感念冥王为家父……”顿了顿，她改口道：“为恶魂……减缓极刑，并给予重新投胎为人之机会。林瑛我誓言自此效忠于冥王您，接掌死神一职。永生永世都尽忠职守，引魂渡魄，绝无二心。”

“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该累了吧！”冥王说。

林瑛愣怔地抬头睁大眼睛盯着面前的冥王瞧。

冥王高大的身影就伫立在林瑛眼前。

“只可惜妳在我这儿见了太多，心也早已不如止水。”

“我不确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现今人界浑浊，心魔频生。或许，我只是有点看不惯吧了。身为死神又插不得手，才会导致心生烦乱。最后败在一念之差，终酿成大错。”

“那是因为妳还有心。”冥王抿唇一笑。

林瑛却对这样的说法感到愕然。“冥王，属下不太明白。我们死神纵使有心，但天命乃属死物之魂。可谓是有心无用，本不该对人间的一切有所感触才对啊！”

“恻隐之心，人人皆有。吾等虽属冥界之飘魂，可本生为人，后成死侍，即亦有之。世间人人所说的同情心与悲悯心，我们冥界之魂能有所感悟，也并不足为奇。妳本就无需为此事耿耿于怀。”

林瑛听着冥王的一字一句，心中沉积多时的困惑，刹然被清得一干二净。但是，一想到自己刚刚在人界犯下的过错，林瑛那沉重且挥之不去的罪恶感，又再次侵袭她脆弱的心。

“冥王，属下我深感惭愧。我愿为自身方才在人间所犯之过错承担罪责。”

冥王听了林瑛的话后，只是露出高深莫测的浅笑。暗自思忖了好半晌后，冥王柔声开口道：“这么多年以来，妳为本王尽心尽力，为冥界鞠躬尽瘁地办事。这些……本王心中明了，也感恩于心。如今，恩情债既已清还，本王愿意允诺放妳自由，原路归去。”

林瑛完全怔住了。“冥王，您的意思是……？”她不敢随意揣测冥王话中背后的含义。老实说，林瑛也想不透为何冥王会突然有此想法。

就诚如冥王所说的那样，林瑛她作为死神在冥界办事多年，早已开始心生厌烦逐渐显露疲态。早在好多年以前，林瑛她便有了想要拥有‘自由’的心。可当时的她清楚地明白。他们身为死神，若无冥界之首——冥王的点头许可，那么就算他们饶有通天的本领，也绝对没有办法逃出冥界，更没有足够的力量在三界里生存立足。

但是现在……冥王竟然主动给予她重新拥有自由的机会？

这是真的吗？！可早前誓约里的‘永生永世效忠冥王，献身于冥界’又该怎么办呢？

“冥王，您所谓的‘恩情债’，那可是永生永世的代价啊！又怎么可能还得清？”

闻言，冥王微微叹息。接着他突然伸手，把那个半跪在地上的林瑛给扶起。“死神协议里的条约，都是由本王说了算。总而言之，妳已经不再欠本王什么了。”

看着林瑛在惊怔之中露出犹豫不决地复杂神情，冥王又跟着说道：“怎么？难道妳不想得到自由？不想要拥有重生为人的机会？”

“我……”林瑛欲言又止。她用力咬着唇瓣，不由自主地紧握双拳。

“林瑛。”冥王轻唤一声。

“嗯…？是，属下在。”

“妳用不着如此纠结，选择权在于妳，本王绝不干涉。一旦有了决定，到时再让我知道即可。”

“冥王……”林瑛打颤着嘴唇，空白的脑袋让她无法进入思考状况。

冥王突然扬起似有若无的浅笑，一脸惋惜地在心底无声感叹，心忖道：‘唉~如今冥界正值缺人之际。纵使有千百万个不愿意，但若是硬把一个已经不合适的人安放在死神之位，这恐怕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啊~！’

“对了，林瑛。本王日前听白影上奏，说妳有意替冤魂白纹雅上告冥状？”

听见冥王主动提起这事儿，林瑛浑身一颤。她‘咚’的一声再次单膝跪在地上，低头拱手朗声道：“白纹雅被那两个恶人所害，沉冤未能昭雪，只得一缕飘荡幽魂之身。可怜她那还在人世的家人，因执着迷信而为她红衣入殓。今日是她头七回魂夜……林瑛深知冥王有着大慈大悲之心，斗胆告此冥状，愿白纹雅她可免去恶鬼身份，得以重获投胎转世机会！”

冥王听了林瑛说的话后，只是忍俊不住地轻笑出声。

林瑛察觉到冥王的异样，禁不住皱眉研究着冥王的一举一动。

只见冥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用充满无奈的口气说道：“林瑛，妳当真是糊涂了。”

“属下愚昧，不知冥王此话怎说？”林瑛疑惑不解地发问。

冥王摩挲着下巴。“那两位恶人既已因妳的缘故而离世，那么害死白纹雅的恶人也就不复存在了。既然仇人已经死去不在人界，白纹雅她自然可得自由之身，再次凭借审判之羽的结果投入轮回之道。”

林瑛闻言大喜。“那可真是太好了！死神林瑛在此，代冤魂白纹雅谢过冥王大恩！”

冥王却猛然摇头，完全不想把这功劳揽上身。“林瑛，妳怎么谢起我来了？若真要道谢，那个白纹雅可得好好感谢妳才对。认真说起来，本王我可什么都没做。倒是因为妳，那两个恶人才得以终结罪恶之身，让白纹雅藉此顺道免去了化身厉鬼之苦。”

冥王俯视着林瑛，语重心长地道：“白纹雅的事情，妳就别再费心。其实早在妳对那两个恶人动手之前，本王就已下令让白影他去处理了。”冥王接着又语带惆怅的说道：“只可惜……妳始终太冲动了些。”

林瑛怔了怔。

“林瑛自知有罪，甘愿受罚。只是我想不透的是，为什么冥王您不仅没有惩罚我，还愿意还我自由，让我投身六道轮回之中呢？”

冥王笑了笑。“真是个笨问题！林瑛，既然都说是惩罚了，那么总之就不该再顺着妳的意啊！妳越是想要从我这儿得到惩罚，以减轻妳内心违背本王旨意的罪恶感，可本王就偏是不给。”

林瑛也笑了。她私下不动声色的暗忖，道：‘真是狡猾的冥王啊~！这样的话，我就只能心存愧疚与感恩。如果选择继续死神之路，也得更尽心尽力地为冥王他办事了。’

“林瑛，妳这是在心中暗骂本王的表情吗？”冥王用调侃的语气道。

“林瑛不敢。”林瑛轻声回应，然后暗自继续打量着冥王。

过了一会儿后，林瑛开口说：“冥王，您今天看起来很不一样。笑容多了许多，亦不似平日的冷冽。”

冥王发出无声叹息，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温和，但又透着些许的忧愁哀伤。冥王看起来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心事，又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一样。

就在林瑛以为冥王不打算再搭话的时候，冥王却一语双关，幽幽道来。“忙中偷个闲，苦中作个乐。放松玩乐之后，也得打起精神继续走下去。妳说是吧？”

“嗯，这……”

“林瑛，妳退下吧！”冥王突然如此吩咐道。“待认真考虑之后，就给本王一个妳绝不说后悔的决定吧！最后，是去还是留……就看妳自己的心了。”

林瑛慎重地默默点头应允。

话说回来，像林瑛所犯下的这种踩线越界之事，冥王他又何尝是没有做过呢？无论职权位子多高多么尊贵，在戒律条约的管束下，大伙儿皆是平起平坐，毫无高低之分。

而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必须承担无可避免的后果。

就算他是冥界之首，至高无上的冥王也不可幸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