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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爱为怀 • 背叛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3日 下午10:37    总字数: 3138

和德六年。

宋勉七岁,乃当今圣上与皇后之嫡女,自皇帝登基后,得封从二品公主,封号勉庆。

那日飘着绵绵细雨,天色遍布暗沉,细小微雨随着微风飘游,落在怀嫣宫的各个角落,也悄悄渗入她的发间。

“公主慢点。”凌儿忙着在后给公主打伞,可公主一听见内侍来报时,已然不顾雨天,从寝殿一路跑到前庭。“公主跑慢些!让奴婢给您打个伞吧,若是感染风寒就糟了……”无奈,她只好追上公主飞快的步伐。

“勉儿见过定安亲王。”待宋勉跑到接客的前庭时,已是气喘吁吁,可终究还是盼来了伯父,她很是高兴。

“勉儿,快来让伯父看看,可是又长胖了?”宋赫见一抹水蓝的影子向自己奔来,一日的疲劳都洗清,弯腰把生得水灵的娃儿抱起,用长宽的衣袖给她挡雨。

“伯父!勉儿没有胖!”宋勉气急,在宋赫怀里嘟起嘴。

宋赫被她逗得呵呵大笑:“好好,勉儿不胖,勉儿这是可爱。”说话间,他接过匆匆赶来的凌儿手中的伞,抱着宋勉快步往屋里赶,生怕她多着一滴雨。

行走间,宋勉的目光不断往宋赫身后探,终于看见那个自方才就跟着伯父走进怀嫣宫的孩童。

孩童低垂着头,一双水汪的黑眸一瞬没一瞬的偷瞧四周,最后落入宋勉的双眸,视线触及片刻,孩童就慌张的低下了头,把脸埋进胸膛里。

宋勉的双眸当即一亮:“伯父,这个孩童,可是您说,给我带来的玩伴儿?”自上次伯父入宫,便告知她,来日他会给她带来一个孩童。那孩子生得俊俏机灵,因身世因故,只能托付给怀嫣宫照看,亦可成为她的玩伴儿。那日起,她便日夜期盼那位玩伴儿的到来。

这下看,伯父果然没有欺她,这孩童生得可真俊!

“正是……去屋里说。”雨势渐渐变大,宋赫一手抱着宋勉,一手拉来身后的孩童,脚步加得更快。

宋勉对淋不淋雨,没有丝毫介怀,反而努力伸长自己的短胳膊,想去够孩童的手,最后只来得及揪住他的发尾。

乌黑的发在她手之间波动,嫩滑细腻,甚至比她这身为公主的发还要柔滑。

她没忍住手搓了搓。

孩童浑身都僵硬了,终是抬头与她对视。

“你叫什么?我姓宋字以怀,单名一个勉字,你可以叫我勉儿。”宋勉朝他咧开嘴笑,全然没有半点公主的矜持与架子。

孩童一愣,直直望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

——

孩童始终没有回话,也被独留在了议事厅。

伯父带着她走到内里,他们之间隔了一扇染画上冬日落雪的屏风,隔住了她与他。

“勉儿,他是前兵部尚书之遗子,辞忧。”宋赫也不拐弯抹角,他知宋勉年纪虽小,但自小天资聪慧,把许多事看在眼里,自是愿意同她说实话,也愿意把他几番周折救下的故人之子隐藏在怀嫣宫。

“因谋反一事,被株连九族的,兵部尚书辞闫?”宋勉一愣,眼光不自觉落在屏风上。

“正是。”宋赫心道勉儿果然知道,深叹一口气:“本王与辞尚书是相识,是挚友,他生性正直清廉,从不贪污受贿,在一众各怀鬼胎的臣子中出淤泥不染,本王相信他,绝不会做出此等谋逆之事。只可惜,本王无能为力,没法力挽狂澜……”宋赫眸中渐布阴郁哀愁,说话时眉间都多了几分皱褶。

“于是伯父偷梁换柱,欺瞒了父皇与一众大臣,偷偷让辞忧留下了性命?”于是把辞忧藏在宫里,天子眼皮底下,虽是危险,亦是安全。毕竟,任凭谁都不得知,罪臣辞闫的独子未死,甚至被藏在了宫中。而于宫中,只得她宋勉是伯父最信任之人。且勉庆公主虽无政权,但终归是圣上唯一的女儿,地位和权力都是有的。

“勉儿果真是聪颖,伯父可不敢欺你分毫。”宋赫苦笑一声:“这是辞闫临终前,给本王的唯一嘱托,本王不可食言,也定要办妥。”杯里的热茶缓缓升起热烟,目光与宋勉一同落在屏风上。

那屏风外的人,是罪臣之子,是早该被赐死于牢中的人。

只是,不过一个五岁孩童罢,又何罪之有?

“辞忧,可知他的身世?”片刻后,宋勉问。

“本王也不知,自被救出以来,他从未说过一句话,不哭也不闹。知与不知,只有他自己晓得。”

宋勉摇摇头:“辞忧的字……是什么?”

“时之,辞时之。”

“时之。”辞忧这个名字,怕是无法再见天日。此后,他的姓氏将被抹去,不能再有人知晓,他姓辞,名叫做忧。

密话说完,她与宋赫一同走出屏风,只见辞忧坐在最边上的木椅上,垂着头,双手放在腿上,一下没一下的揪着衣角,而婢女送上的热茶半点不碰,凉了就再换上热的。

“再些时日,本王会请来武学的先生,给时之传授些功夫,待他长大,他会成为你勉庆公主的暗卫之一。”这般,就更加不会有人知晓此人的来历。

“好,全凭伯父安排。”她点头应下。

随即宋勉就换上另一副面孔,笑着跑到辞忧身边。“时之,以后你就在这怀嫣宫住下了,你可喜欢?”

也不等辞忧给她答应,她已经拉起他的手:“走,去看看我给你置办的寝室,虽是小了些,但五脏俱全……”宋勉吱吱喳喳的说个不断,沿路给辞忧说解怀嫣宫的各处角落。

那时,辞忧仰头看着面前的女子,精细巧妙的头饰冠在她秀发,华贵而简明的衣裳,她嫩白细滑的手,紧紧把他的手牵在了手里。他一仰头便能看着她在艳阳下熠熠发光,他知道,她是公主,是堂堂勉庆公主。

——

“辞忧!”这是多少次,宋勉从梦中惊醒。

太可怖了,那梦里,殿内满地是新旧不一的血液,四处都是尸体,原来金光璀璨的墙柱,皆是挣扎的血色与手印。

辞忧握着染上血色的剑,缓步从门口走近她的身边。

“属下叩见勉庆公主,公主万福金安。”他道,然后把剑扔下,弯身把她拥在怀里,任凭她如何挣扎,却始终不松手,反而愈发用力。

“疯子!你这个疯子!辞忧!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叛徒!”那一刻,高高在上的勉庆公主跌坐在了大殿上,浑身狼狈不堪。从看见辞忧的那一刻开始,便哭得撕心裂肺。

“辞忧,为何是你?”

“辞忧,为何偏偏是你!”

“公主,公主。”耳边传来的呼唤把她从不堪回想的记忆里扯回,她逐渐回神,便见凌儿面露担忧的注视着自己。

“何事?”她的额间满是颗粒分明的汗水,浸湿了她两颊的发,她接过凌儿递来的面巾,动作迟缓的擦着汗。

“公主可是又做噩梦了?”凌儿心疼极了公主,自覃朝覆灭,新帝登基以来,笑容就从未在公主脸上停驻过。她知道,公主的亲人都死了,不论是公主的父皇,母后,兄弟姐妹,甚至是母后肚子里未见型的婴孩,全都没了。

宋勉不答,把面巾还给凌儿,在凌儿的搀扶下,缓缓走下床榻。“是不是他又来了?”自他登基以来,每日的闲暇时间,他总来怀嫣宫。

“是的,公主。”凌儿动作轻柔的给公主更衣,垂着头说:“他自辰时就等在正厅,想同公主共进早膳。”

宋勉更好衣后,便坐在梳妆台前为自己盘发。

“让奴婢来吧。”凌儿接过公主的发,熟练仔细的开始梳妆。

宋勉望着镜里的自己,无神的双眸,苍白的脸色,甚至连唇瓣都已干涸得发皱,身子也比往日消瘦许多。若要用一句话来形容此刻的她,莫过于比鬼都不如。

“公主,奴婢不愿公主变成这般模样。”凌儿也望见了镜中的人,在公主面前一直隐忍的眼泪终是忍不住。

明明从前,公主开朗艳丽,一颦一笑都如艳阳般明亮。她时时都在笑,偷着习武在笑,刺绣时也笑,连病了伤了,都会笑着阔达的说句无所谓,只怕周边的人为她担忧。

可如今,那个总笑着的公主,似乎也随着覃朝覆灭,死得彻底。

“莫要哭了,这段日子以来,眼泪还没流尽么?”宋勉握住凌儿因伤心而不住颤抖的手,低声安抚着:“我们,都莫要再哭了。”

“是,公主。”凌儿赶紧擦干眼泪,把公主的发盘整齐,就拿着换洗衣物离开,偌大的寝殿一瞬又只剩下她一人。

她伸手探向枕下,冰冷的硬物决然地被她握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