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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 你做我的夫君吧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3日 上午10:20    总字数: 11596

大幺国——元慎十年。

京外一百里处林子内。

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万分小心的抱起了腿脚受伤的紫狐。

狐狸背部是渐变的紫色,毛发松软蓬松,晶莹潋滟的狐眼煞是有灵,充满戒备的神色中,夹杂了一股对人类的好奇。

许是脚伤使他无法任意行动,便不情不愿的让女娃娃将之抱起,一双眼睛盯了女娃娃半晌,确定她并无害他之意,紧绷的小小身躯才松懈下来。

然而,当女娃娃将它抱在胸前,远处就响起一把乖张的男声,狐眼登时圆瞠,从松懈下来的戒备瞬间变成充满敌意。

霎时本就寒冬的林子,扑簌簌的下了雪。

雪来得突然,让远处奔跑而来的一行人猝不及防,身着下人服饰的小厮跟在主人身后,几乎是即刻打开了伞,挡住头顶上不小的雪花。

“楼语,你竟敢抢本世子的猎物?”伞下横眉竖目的少年,精致的眉眼没有一丝善意,反倒是敌意深深的瞪着女娃娃,叫出女娃娃姓名当儿,那张仍未长开的脸更满是鄙夷,“这头紫狐是本世子的,那脚上的短箭就是证据,你快还我!”

名叫楼语的女娃娃摇了摇头,温柔道:“月世子,狐狸本无紫色,只有京中贵人才会将爱宠染成各种颜色,这狐狸想必是有主的,世子不该伤他。”

“你这低下的商户女怎么管得那么宽?别以为你我有婚约你就能约束本世子,横竖只是个靠着捐赠国库得来的婚约,即便皇祖父承诺你正妻之位,你也不过是本世子其中一个女人罢了,我娘早说了,待成亲后就会为我物色各大家族的千金贵女,决不委屈我局限于个低下的商户女,再者,入不入你的房,还看本世子心情呢!”

口中道着伤人的话,少年张扬跋扈的气势本分不减,瞪了眼身边的小厮。

“还不去给本世子把狐狸夺回来?”

“你们敢过来,我就喊非礼!”

楼语抱紧了怀中的紫狐,小脸因少年的话骤然苍白,但即便被言语刺伤,即便被月世子威胁,她依旧不曾放松双臂的力道。

小脸紧绷的凝视眼前的少年,她张嘴道:“语儿不曾妄想高攀,月世子若觉语儿一介商户女配不上您的身份,大可入宫请旨,让圣上取消赐婚,语儿也从不稀罕。”

少年被她的反驳噎了一下,握着弓弩的手蓦的攥紧。

“不稀罕?不稀罕你又接旨?”少年冷笑了声,掩饰了内心因楼语的话语出现的慌乱,“承认你和你家贪慕虚荣,妄想攀上皇族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你父亲用钱买来你的姻亲,以为把女儿送入皇家就从此鱼跃龙门。你们家对承靖王府而言不过是一家子见着肉骨头就唾液满嘴的狗,你给我暖榻都不配,竟敢肖想正妻之位,得到了,就配得上了么?”

母妃曾告诫他,父王需要楼家的财富助以登上那高位,倘若父王登上了,他作为承靖王府唯一的嫡子,自然便会成为太子,为了父王的丰功伟业与自己的前程,他不能不要楼家这桩婚姻。

可,要他堂堂承靖王府世子娶这身份低下的商户女,许以正妻之位,着实委屈了他。

他内心从接到圣旨那刻起就愤恨着,上学堂也被兄弟姐妹以及众多同学笑得脸上无光,时至今日过了个把月,京成里以及书院里,对于他和楼语的姻亲依然津津乐道。

他不敢恨皇祖父为了楼家捐赠国库那点银钱把他卖了,只能恨楼家手段卑劣,妄图一步登天。

另一方面,却又期待楼家的财富助他达成宏图伟愿。

楼语他会娶的,但这卑贱的女子别想好过。

楼语苍白的脸儿听了他的奚落,变得更加没有血色。

她手下不自觉更用了点力,不曾察觉怀中紫狐不适的扭动,小脸绷得紧紧的,隔着扑簌簌的雪花看着眼前的少年。

良久,她终是什么都没说,抱着紫狐转身离开。

少年身旁欲前进又犹豫着不敢迈步的小厮,观颜察色的看了他一下,神色为难。

“世子,楼小姐说的没错,那紫狐定是有主的,且它毛色十分亮丽,能把狐狸照顾成这般娇宠,想必主人也并非寻常人,若我们强抢过来,被那狐狸的主人知道是您伤了他的爱宠,说不定会给承靖王府带来麻烦。”

如今皇帝正物色储君人选,在众多皇子或亲王当中,最有声望的当属承靖王和刚成年却未封王的八皇子。

八皇子生得出色,又是皇后嫡子,是皇室正统,血统上胜了承靖王一筹,是以朝堂上支持八皇子的老臣子占了大半,而承靖王作为庶出,靠的是多年积攒下来的功绩得到剩下不到一半朝臣的支持。

承靖王不反对与楼家联姻,就是为了得到楼家的财富,买得更多人的站队。

有钱能使鬼推磨,银子,是无所不能的。

在这节骨眼上,承靖王府不能出任何丑事,否则承靖王的一切努力终成泡影。

小厮劝着少年:“世子,咱还是回府吧!今日王爷吩咐过您要把剑法舞好,若王爷回府后发现您出来狩猎了,怕是会责罚。”

“本世子做甚还需你来决定?!”憋了口恶气少年扬手就是一耳光,打得小厮的脸霎时一偏,红肿起来。

小厮却不觉疼的继续卑躬屈膝:“您有气就打小的,能让世子出气是小的荣幸,但咱们真的要回去了。

少年不理他,朝着楼语走远的方向盯着,双全紧握。

那狐狸,好比他作为世子的尊严,被楼家的人生生抢走。

非寻常人,难道,有比承靖王府更非寻常?他印象中,父王的兄弟姐妹们,没有一人家里有紫狐,若有如此靓丽的狐狸,那些人早就带出来好一番炫耀。

思及此,他突然跑进了纷飞的雪花里。

“世子、世子!”小厮吓得大喊,举着伞追了上去,身后长长的沉默的尾巴也紧紧跟上,那是承靖王府的府兵,负责保护月世子的安危。

楼语带着紫狐兀自跑着,全然不顾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头上肩上,打湿了大半身子。

寒冷的冬日气温冷冽刺骨,却不如月世子以及京城百姓难听的话让人难受。

从父亲求得赐婚圣旨开始,她就活在了许多人鄙夷的视线下,承受着她这年龄不该承受的闲言碎语。

可爱精致的大眼聚满了泪水,她生生忍着,不愿让它流下,仿佛流泪了,就等于败给这世道。

小小的女娃儿倔强的傲骨,毫不掩饰的落入怀中紫狐的眼中。

灵气充盈的狐眼眨了眨,戒备褪去,剩下的只有对这女娃的好奇。

“站着!抢了本世子的狐狸就想跑?!”身后传来脚步声和少年的呼喝,楼语人小腿短,很快便被追上,并且这次,少年带的府兵将她团团包围。

楼语脸色苍白的看着高大魁梧的府兵:“月世子,它不是你的。”

“它是本世子的猎物!”

“它有主!”她倔强道,“况且语儿知晓,世子从来对猎物只有一个做法,那就是把皮扒了制成裘,肉身都给厨子处置,对不对?狐狸是有灵的,世子不该那么对它。”

“本世子怎么对待猎物,无需你来教导!”少年恼恨的喊:“给本世子把狐狸拿回来!”

少年一声令下,围住楼语的承靖王府府兵们立即就有了动作,一队三大五粗的男人,对待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竟也毫不怜香惜玉,有人伸手提起了楼语小小的身子,她踢蹬着小脚欲挣脱,更加抱紧柔软的紫狐。

拎着她的府兵见月世子鄙夷的神色,心知无需对女娃手下留情,于是,直接伸手夺过楼语怀里的狐狸,再扬手一丢,楼语纤细的身子就摔落满是霜雪的地面。

噗!

少年忽而笑了开来,眼见楼语摔得七荤八素,就感到一阵快意。

紫白两色的美丽狐狸被府兵双手奉上,少年高傲的睨了地上的楼语一眼,朝府兵挥了挥手。

“本世子猎这狐狸,本是见它毛色清奇,想送与母妃作生辰礼,如今看本世子的未婚妻如此爱惜,倒生出了几分剥了皮做成狐裘的想法。”他恶劣的道,状似随意:“不如,就做成狐裘,送给你如何?”

看血色从楼语脸上尽数褪去,他心中快感更甚。

楼语紧抿着唇,倔强的不肯发出疼痛的哼声,美丽精致的大眼死死盯着想逃走,却又伤了腿脚的狐狸。

紫狐也在回视她,晶莹透澈的紫色眼珠子,像极了发光的琉璃,潋滟绝色,似探索似等待,参杂了更多她看不懂的慵懒,仿佛对于将被剥皮的厄运并不害怕。

楼语却心生悲悯。

“月世子,您放了他,我让爹爹去退亲。”良久,她只开口说了一句。

本该因这好消息而开心的少年,脸色却以眼见的速度黑了下去。

“求得赐婚的是你,如今又要退婚,你当本世子是什么?”他咬牙切齿。

楼语不明白他为何是这样的反应。

“世子看不上语儿,语儿也不强求,只要您放了狐狸,我会说服爹爹去找圣上,退婚的理由定不会对世子造成任何影响。”她想了想又道:“还有,语儿知道世子对南郡王府的二小姐甚是喜爱,我能为您引见南二小姐,就在下个月南郡王妃的生辰。”

南郡王妃的生辰,与承靖王妃的只差了一月有余。

少年呼吸一滞,陡然脸色通红,又气又怒。

气她把他的心思看透,更怒她把话说得如此直白。

他堂堂世子,即便父王步登高位,也将会继承承靖王的头衔,更别说父王若有朝一日荣登高位,他将会是大幺国的太子。

什么样的女子他得不到?南二小姐再好,他再倾心,也容不得楼语说出来玷污他的尊严。

“月世子……”楼语看不懂他在想什么,却看出了他的愤怒。实则,她不明白他的愤怒点来自哪里。

少年蓦然快步行来,直至她面前一步之遥才停下,近距离的注视这张精致的小脸,比总是远距离看着,更让他心脏怦然。

楼语无疑是美的,比起那些官家千金,更多了几分温柔和出尘……不过,也将是他后院其中一个女人罢了……少年撇了撇嘴,想起她的身份,表情多了些不屑,看在她小小年纪便已惊人的美貌上,语气稍稍缓和。

“少自以为是了,本世子从未倾心过谁,别用你那龌龊的心思猜度本世子的想法。”他故意恶劣的笑笑,对府兵吩咐道:“狐狸腿脚的毛皮已废,就把四肢砍了,只剥头身的皮,制成狐裘送与本世子的未婚妻。”修长的食指抬起楼语的下颚,打量她苍白的容色,“啧,记住,本世子不喜人忤逆,尤其后院中的女人,看在你还有五年才入门的份上,暂且就不予你计较,稍后本世子将府上伺候母妃的嬷嬷送去,五年,够你学会温顺和听话。”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离去。

楼语欲追上前,却被府兵拦了下来。

大大的精致的眼眶,泪水瞬间滑落。

“不,月世子,您不能这么做,那狐狸并没做错什么,您怎能如此杀戮呢?世子、世子!”

无论她怎么呼喊,少年仍是没有回头看她,带着受伤的狐狸,离开了林子。

楼语不知道的是,这位高高在上的世子,将因伤了紫狐为承靖王府带来多大的灾难。

她被一名府兵拦着将近半刻钟,直到再也看不见月世子队伍的半条影子,府兵才转身一跃,消失在她面前。

主人不喜的女娃,即便是圣上赐下的准世子妃,府兵也不屑一顾。

楼语感受到来自皇族的鄙夷和唾弃,那满满的恶意,使她的心揪紧。

泪水断线珍珠般不停落下,她终究,无法救下那只可怜的狐狸……

“小姐、小姐、小姐您在哪?!”

另一把呼唤声由远而近,从林子边沿找来的贴身婢女在看见楼语时,终于松了口气。

“小姐您怎么跑这儿来了?不是说好了在原地等奴婢,奴婢去找水么?”婢女飞快的跑来,抓住她瘦弱的肩膀上上下下检查一遍,见她无事,便才真正的放下心来,“奴婢刚刚看见月世子的狩猎队,小姐您不是不太想见他?不如我们回去吧!省得待会儿碰上了徒增尴尬。”

楼语抬眸看着比自己大了三岁的婢女。

“已经遇上了,他猎了头狐狸,说要扒了皮,做成狐裘送我……”她无神喃喃,脑海中净是紫狐晶莹剔透的眼神,“凝雪,你带我去承靖王府吧?”她抓住婢女的手道:“我去把活的狐狸要回来,相信在承靖王的眼下,月世子不敢张狂的偏要为难我。”

“小姐你……和世子争执了?”凝雪心中一凛,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我不是故意的。”

凝雪抿了抿唇:“小姐,我们不去找世子。”

“为什么?”楼语一脸失望。

“若是老爷知道您为了只狐狸和世子争执,怕是会生气,这婚约……”凝雪没有说完,楼语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桩婚约是父亲捐献国库求来的,如今大幺国外忧内患,亟需银钱招兵买马,巩固边防,父亲看准了时势,知道这时候打入皇室,楼家地位日后便能水涨船高。

于是父亲捐出了大半家财。

与其说她与月世子的婚约是皇帝赐婚,倒不如说,是买来的。

楼语心中酸涩。

可是那紫狐……

她望着月世子离开的方向,许久,终是没说什么,随凝雪朝另个方向走了。

殊不知,花了半日回到京城的家,刚踏入家门,就被管家请到了正厅。

她微怔,跟随管家步伐走过前院的假山流水,跨入雕梁画栋的正厅。

楼家处处华丽,就连柱子上的漆也是上好的、地上踏的是从西域购入的大理石、家具仅是紫檀木、用的茶碗杯碟全是玉石所制、穿的衣裳是上好的丝绸或薄纱,就连文房四宝,都比皇帝用的好。

然而,她心中从来感觉不到温暖。

“逆女!”

一个茶碗猛的摔至脚边,上好的翠玉瞬间爆破,碎片和茶水洒了一地,若非她穿得厚,这时脚上肯定见血。

楼语小小的脸儿微白,抬眸注视主位上的父亲,还有父亲身旁面容冰冷的母亲。

“你跑郊外林子去做什么?你可知京城今天在传什么?!”楼望山怒火冲天的吼。

凝雪和其他下人霎时跪了下去,异口同声:“老爷息怒!”

“息怒?!我怎息怒?!”楼望山砸了茶碗仍觉不够,遂又将玉壶扫落在地,“月世子差人来训了顿,说楼家女徒有美貌,贪心不足、无德无礼,还命人送来女德一本,让你抄写学习,明日承靖王妃身边的嬷嬷会搬进来,教你女德礼仪,争取将来成为合格的世子妃!”他失望至极的瞪视楼语,“你可知错?!”

楼语抿唇,半晌才答:“爹也不问问女儿发生了何事,就断定女儿错了?”

“言下之意,我错怪你?你得罪了月世子,我还错怪你了?”楼望山气得双目泛红,大喝一声:“来人!上家法!”

凝雪惊慌呼喊:“老爷息怒,小姐不是那个意思,小姐她……”

“还有你,我还没罚你,你作为她的贴身婢女,竟任由她与月世子冲突,来人,将这奴婢关进柴房,断水断粮!”

“爹爹!”楼语惊惧的挡在了凝雪身前,小小的脸蛋上尽是不敢置信,望着这个对自己素来冷冰冰的父亲,“错的是女儿,不是凝雪,她当时不在。”

“现在知错了?太迟了!”楼望山一阵咆哮:“还不拖下去?!”

几个家丁迅速的上前来,把凝雪拖了下去,不论楼语如何阻止,都敌不过他们的力气。

她回头看着母亲:“娘……”

可惜,她的求助只换来楼夫人冷漠的眼神。

“语儿,你该多看女德。”楼夫人对她的态度一如既往,冷凉如水,“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那月世子是你将来的夫婿,你不该忤逆他。”

“女儿只是……规劝他别伤害那只狐狸……”

“那只是头畜牲。”楼夫人打断她:“别说是月世子猎得的,即便是楼府上养的,即便是人,月世子愿意要、愿意杀,我们也应当双手奉上,你去阻止,形同忤逆。”

楼语小小的心中一片冰凉。

这时管家送来了家法,那是一条泡过药水的牛皮鞭子,楼望山伸手抓过,毫不顾忌楼语年级尚小,反手就挥了下去。

啪!

楼语纤细的身子倒在了大理石地上,冷硬的大理石撞红了她手肘,但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痛呼,第二下鞭打就接踵而来。

“逆女!”楼望山继续怒骂着,手下丝毫未停。

啪!

啪!

啪!

宽大的正厅里,只剩下楼望山的怒骂和皮鞭打在身上的声音,楼语痛呼了几声,便咬紧了小嘴,只剩下倔强的闷哼。

见她这模样,楼望山怒火更甚,下手的力道更狠。

他楼望山的宏图大志,是成为人上人,可惜土农工商,商排在最后一位。

从小到大,他虽衣食无缺,却也受过不少白眼,好不容易拼得富可敌国,举家搬来京城,他更从这满大街权贵世家的地方,感受到商人的低贱。

他知道目前大幺国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国库捉襟见肘,边防将士连吃都吃不饱,百姓更是日日担忧邻国进犯,于是他给国库捐赠了大半家财,向皇帝买来了一跃成为人上人的机会。

承靖王是目前最有威望成为储君的人选,而承靖王妃膝下多年来只育有一子,作为承靖王的儿媳,也就有很大机会是将来的太子妃,待楼语成为太子妃的那刻,还有谁敢轻视他?

可恨的是,他楼望山多年来妻妾无数,却也只育有楼语一个女儿,万贯家财,没有继承人,有的,只是这个只懂忤逆、不懂恭顺的赔钱货!

楼望山越想越恨,下手的力气也越大,最后,在管家忍不住上前阻止时,才发现楼语纤细的身子已全然是血,那身绫罗绸缎裁制的衣裳也破裂不堪,人已晕了过去。

他从愤恨中回神,才发现自己一怒之下做了什么。

明日,承靖王府的嬷嬷就会上门。

思及此,他吸了口大气。

“去找大夫,务必让人看不出来她受伤!”他吩咐。

管家连连应是,招来两名丫鬟,把楼语小小的身子抬起来,送回院子里。

楼语醒来时,天色已然暗了下去,凝雪仍被关在柴房,守在寝室门口的,是另一个婢女。

她艰难的下床,打开了房门。

“小姐,大夫吩咐您不能下床!”婢女凝霜上前搀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您伤得重,必须好生养着,老爷吩咐过,明日不能让承靖王府的嬷嬷看出您受伤。”

楼语苦涩的扯唇,她每一个动作,都会扯到身上的伤口,又怎么可能做到掩盖事实。

“凝雪被关在哪个柴房?”

“小姐,您就别管凝雪了,老爷还气在头上,您就稍停吧!”

“凝雪她没有错,她是被我连累的。”

“奴婢们是楼家买断的丫鬟。”凝霜的语气带着淡淡的疏离,“主家说奴婢错,奴婢就是错了。”

“……”这话让楼语无法反驳。

“若小姐不去找凝雪,或许多几日她就会被放出来,但如果小姐您这时固执的去找她,或许,下一刻老爷就会宣布她的死期。”

“……”楼语知道凝霜说的都是事实,是以张大了小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进去吧!小姐,至少先过了这晚,凝雪的状况,我们都会看着,随时向您报告。”凝霜劝道。

叹了口气,楼语还是转身回房去了,心中却万般担忧,断水断粮,寻常人挨不过三日。

是她忤逆父亲连累了凝雪,也是她不知好歹的惹了月世子,才造成如今的局面。

站在窗棂前,仰望天际那圆形的银盘,她想起了那只紫色的狐狸、想起那双晶莹剔透充满灵性的眼睛。

“……对不起。”她的声音轻如呢喃,不知是向凝雪,还是向紫狐道歉。

她救不了他们,她自身难保。

…………

在好不容易有点困意,终于上榻睡着以后,她恍恍惚惚的感觉到一双潋滟的眉眼幽幽的望着她,寂静的夜渐渐的热了起来,她在梦境里辗转,热得浑身冒汗也无法醒来。

终于,当天际露出第一抹鱼肚白,楼府迎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承靖王府无故失火,不消半个夜晚已燃成灰烬,府中寻获尸体一百零三具,其中二十具,是承靖王和其妻妾们,还有昨日口口声声说要楼语学习女德的月世子。

听闻这个消息,楼语愣了半晌。

随即她想到那头美丽的紫狐,鞋也来不及穿,就赤脚奔了出去。

凝霜慌乱的喊了一句,她也充耳不闻,径自跑了出府,朝着承靖王府而去。

京城的官道上铺满了青石板,赤裸的双足踩在粗糙的石板上,很快便磨出了血迹,楼语却如感觉不到痛般,向前奔的脚步不曾缓下分毫 。

直到气喘吁吁的停在形同废墟的承靖王府前,一双莲足早已伤痕累累。

精致的大眼注视眼前灰黑色,大部建筑倒塌了的承靖王府,看着府门前围绕的众多百姓,还有京兆府的官兵们陆陆续续抬出的尸首,她瞳孔紧缩,猛的抬腿冲过人群,却被挡住人群的官兵挡住了。

“楼小姐?”由于楼家是历年来第一个被赐婚世子的商户女,官兵自然认得她,“楼小姐,京兆府正在办案,您不能进来。”官兵低声说着,心底也着实同情,刚被赐婚,未婚夫家就遭逢大难,这位楼家千金以后的日子铁定不好过。

楼语却未曾细想,也不理会周遭异样的眼光,她抓住官兵的手臂,急切的问道:“兵大哥,你有看见一只紫色的狐狸吗?”

“狐狸?”官兵年轻的脸上因为她的靠近而红了红,“并没有,楼小姐,您请后退,阻扰京兆府办案是大罪。”

“真的没有吗?背上紫色,腹部雪白的狐狸,真的没看见吗?”楼语不放弃的追问。

官兵正想开口,凝霜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小姐,小姐您的脚流血了!”凝霜没想到楼语受了伤却依然跑得那么快,好不容易追了过来,手上还抓着一双绣花鞋。

她急切的要为楼语穿上。

女子双足是为隐私,除丈夫外不得看,小姐此举,是能被冠上淫靡的罪名的。

女子名节何其重要,小姐怎的如此粗心?

楼语怔怔的任由凝霜把满是血迹的小脚穿进绣花鞋里,模样呆呆的。

紫狐不在承靖王府,会去了哪里?

她不相信月世子会善心的把它放了,而它既受了伤,也不可能当即送人。

难道说,紫狐已被扒了皮?!

这个念头一出,她竟觉天旋地转。

来到京城不过两月,她就见识到这些所谓的权贵以及富家子弟,对待牲畜的冷血和不屑,当他们喜欢时,任何牲畜都能是宠物,也会将爱宠染成各种各样的颜色四处炫耀,但当他们不喜时,任何牲畜都能扒皮制裘或送上膳桌。

即便是充满灵性的狐狸、可爱的小猫小犬,甚或是凶猛的豺狼虎豹。

“小姐!”凝霜搀住她摇晃的身子。

“凝霜,你去找找,看紫狐有否在附近!”楼语抓住她手臂道。

“小姐,那只是头野狐而已,倘若如您所说,它是有主的,那为什么它的主人不曾出现找过?昨日在林子里,您和凝雪停留的时间并不短,也未见有人前去找过紫色的狐狸。”凝霜苦口婆心的劝:“我们回去吧!老爷知道您赤脚出了楼府,已经勃然大怒。”

楼语摇头:“我想找到它……”

“我们必须回去!”凝霜坚持,“除非您想让凝雪遭难。”

“……”楼语一滞。

“您该晓得,凝雪是您的贴身婢女,从小跟着您长大,若是您规矩上有任何不足,老爷首个怪罪的,会是她。”

“……”楼语知道凝霜说的没错,在楼家,凝雪不止一次因为她而受罚。

最终,她还是被凝霜带回楼府,并在踏入正厅前,差点就又被鞭打。

是楼夫人出了声:“老爷再打,她更无法许人了。”

楼望山的鞭子僵在半空,最后重重的被扔在地上。

“把她给我看管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府!”他愤怒的吼道。

一旁的管家战战兢兢的应下,让凝霜赶快把楼语带回后院去了。

然而楼语并未顺从的回到自己的院落,而是转弯来到困住凝雪的柴房,她在柴房外找到劈柴斧头,小小的身子吃力的将斧头抬起,就往锁住柴房的铁链砍去。

凝霜看着她的动作,猛的上前想要阻止,可不知为何,却陡然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限制住了她的动作。

“小姐!”

她惊慌的喊,眼看楼语的小手握不稳沉重的斧头,斧刃朝下,锋利无比的刃缘朝着一双血迹斑斑的绣花鞋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她眼前一花,像是有什么突然从眼前炸开,阻挡了她的视线。

只听得耳边一生“哐当”响起,当紫光退去,眼前的一幕使她蓦的怔愣。

柴房粗大的铁链已被砍断,楼语也已推开了门,跑了进去。

“凝雪!”楼语跑入柴房,把捆住凝雪的麻绳解了,“凝雪你怎么样?还好吗?”

凝雪被绑了一晚上,手腿早就麻了,她看着满脸泪痕的小女娃,安抚的笑笑。

“没事呢!不哭。”她欲抬手拭去楼语的眼泪,却碍于麻木仍未过去,“小姐怎么能进来?老爷不罚奴婢了么?”

“承靖王府烧了,爹爹现在正烦恼着,没空管你。”楼语道,勉强把她扶了半起,好在凝霜身上的压力在铁链断开那刻就退去,这时也走了进来,从另一边扶起了凝雪。

“小姐,若老爷知道您私自放了凝雪,恐怕我们三人都会遭殃。”凝霜觉得她实在是太任性了。

“不会的,我了解爹,他现在应该正忙着收拾残局,我们先回院落。”

不得不说,楼语实在是了解自家父亲的。

承靖王府被一把火烧成废墟,承靖王夫妻以及月世子全都葬身火海,这件事又偏偏发生在刚刚定亲后,楼语的名声铁会被有心人用以做文章。

就在昨日大火骤燃,整个京城都能看见那隐隐泛紫的火时,关于楼家女克夫的流言就悄悄起了。

至今早整个皇京,谁不知晓楼家嫡女楼语,刚与月世子订亲,承靖王府就被大火吞噬的传言?从老到少,众所周知。

楼望山焦头烂额的应付着各方慰问,说是慰问,其实这些人中,又有谁真正关心楼家?

恐怕那些关心言语的背后,心中所想的,是他竟敢妄想攀上皇族。

看,这不就遭罚了么?

订亲后未婚夫家死绝,楼语这克夫的命,是被定下了。

“老爷、老爷!”管家匆匆步入正堂,朝正在发怒的楼望山行礼,“宫中来了人,说是圣上召见。”

楼望山浑身一震,脸色刷白。

皇帝这时候召见,绝无好事。

他匆忙换了衣裳,硬着头皮上了宫中的马车。

另一边厢,楼语把凝霜挥退,趴着让凝雪给自己的鞭伤上了药,凝雪替她拢好衣裳转头时,忽然就被出现在圆桌上的小东西吓了一大跳。

“啊!”她惊呼一声,定睛一看,才发现圆桌上趴着的,不正是小姐找的紫狐么?

坐起来的楼语也发现了,双眸陡然一亮,她飞速的下床,来到圆桌抱起了紫狐。

“你怎么在这?你从火海逃走了?!”她惊喜的问,抱着它软绵绵的身体不撒手,在她心目中,承靖王府还没有紫狐来得重要。

紫狐在她掌心舔了一下,发出小小的叫声。

“你没事就好。”楼语说着,轻轻抚摸它柔软的毛发,端详它本该有伤的腿脚,却发现那伤口消失了。

但,是这头狐狸没错呀!

她眨了眨眼,低头沉思,紫狐也抬起头来,澄澈的眼珠子与她相对。

“小姐!”凝霜忽然出现在房门口,“如今外头有许多闲言碎语,都是对楼府不利的,夫人让奴婢传话,让您以后别出府去,免得惹出麻烦。”

凝雪皱眉看向她:“凝霜,怎么跟小姐说话的?”

凝霜却只是瞄她一眼,撇了撇嘴,转身离开了院子。

“你——”凝雪被气着,正欲追上去说道理。

“罢了,凝雪。”楼语扯住了她,“你不在的时候,她很照顾我。”

“可她那态度实在无礼,您是楼府小姐,也就是主子!”凝雪不忿。

“无妨,横竖她伺候我的机会不多。”楼语笑笑,“你替我出去探听探听,看看外面如今的传言说什么,我想知道。”

不外乎,就是楼家女克夫罢了,楼语早就猜到这状况,但她很好奇,百姓众口会把这件事宣扬成怎样。

凝雪闻言为难起来:“还是别了吧?”

“好凝雪,你就去吧!我想知道。”她坚持。

“……好吧!”凝雪无奈答应下来,立马就出门去了。

独自留在房中的楼语,摸了摸紫狐,葱白玉指刷过软柔的毛发,注视凝雪离开的方向。

怀中,紫狐小声嗷了一下,灵活的大耳朵蹭了蹭她较软的身子,似在安慰。

楼语低笑了下:“我不伤心。”她道:“昨日才第二次见面,我对月世子本就陌生,再者,昨日过后,我对他的印象并不好。”

紫狐放下心来,柔顺的趴在她腿上。

一人一狐伴坐良久,半个时辰过去,楼语看着庭院里盛开的冬季红花,忽然开口。

“都说狐狸似仙似妖,能幻形、懂法术,你若是真如此,不如就幻个形,做我的夫君吧?”她实在不愿再按父亲的安排盲婚哑嫁。

这话说完,她自己却笑了起来。

由于太沉浸于自我取乐当中,并没留意到腿上本来慵懒的紫狐,晶莹剔透的瞳眸陡的闪过一丝光亮。

那光亮太过迅速,一闪即逝。

楼语葱白柔嫩的指尖轻轻抚过它小小的头颅,刚好这时,凝雪从外头回来。

“小姐,外头……”凝雪迟疑了一下,终是低声道:“他们都在说,楼家女命中克夫,甫订婚就将未婚夫家克得一人不剩,连府中牲畜都一命不留,另外还有相士不知怎的得了小姐的生辰八字,断言说楼家女是天煞孤星,国师占卜后亦说小姐乃妖狐携仇恨转世而来,企图祸害大幺皇室,因着这些话,不少官员合体上书,求圣上赐死妖狐……”

楼语脸色刷白,不敢置信:“……赐死?”

凝雪点了点头,旋即马上开始收拾包袱。

“小姐,我们逃吧!承靖王府那火起得诡异,如今全京城都在谈论,趁圣上还没动作,我们快逃!”

楼语依然呆怔的坐在原地,看凝雪忙前忙后的收拾,眼中逐渐燃起惊惧。

天煞孤星?

妖狐转世?

赐死?

血色从那张小脸上褪尽。

“小姐,您等等奴婢,奴婢去收拾奴婢的行李,拿了银子才能跑。”凝雪匆匆交待,人已出了门榄。

楼语这才从呆怔中回过神来。

她腾的站了起来。

“紫狐……”她指尖轻颤,小心翼翼的把紫狐放回圆桌上,青白的小脸惊惧,“你快走,不能让人看见我身边有狐狸,他们会连你也一并赐死的!”

紫狐却一动不动的凝睇她,瞳仁中似有一抹疑惑和复杂,但更多的,是天生的慵懒。

“你快走呀!”楼语伸出手来推它,见它不动,索性把它抱起,出了院子,脚步匆匆的赶到楼府后门。

守门的家丁看见她怀里的狐狸,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就崴了脚。

“小……小姐?”家丁恐惧的眼神说明了,流言已传遍楼府,但不知为何竟没传到她耳中,若非她让凝雪出去探听,或许至今仍被蒙在鼓里。

“开门!”楼语道。

“是、是!”她怀中紫狐实在邪门得紧,家丁不敢不听,顺从的开了后门。

楼语把紫狐放在楼府后门外的地面上,拍了拍他小巧的头颅。

“走吧!趁没别人发现你。”

紫狐晶莹的瞳眸睨了家丁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明明已经被别人看见了。

家丁怕得大气不敢喘,动也不敢动。

“快走!”楼语催促。

紫狐皱起不存在的眉头,眼神从家丁身上剥离,回到她美丽的小脸上,表情貌似在问:真的让我走?

它不甚明白,这女娃娃先前在林子里,分明就是因为喜爱才意图将他从承靖王世子手中救下,虽然,最终仍旧失败。

它上前一步,本欲跨进门去,谁料楼语先他一步把木门关上了。

嘭!

不大的声响,却是把它隔绝了在外头。

“你快走,别被我连累了!”楼语温柔却急切的声音从门内传来,闷闷的。

紫狐闻言挑了挑不存在的眉头。

连累?

它慵懒的用前爪顺了顺额前的一撮紫毛。

谁连累谁,还真搞不清楚。